“美丽中国”的生态之殇
陈劲松
来源:《文艺报》2012年12月24日
南翔中篇小说《哭泣的白鹳》
《中国作家》2012年第12期
印象中的鄱阳湖,是王勃文中的“渔舟唱晚,响穷彭蠡之滨”,是余亚飞笔端的“鄱阳湖畔鸟天堂,鹬鹳低飞鹤鹭翔;野鸭寻鱼鸥击水,丛丛芦苇雁鹄藏。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令人耿耿难忘。然而,当我读罢南翔的中篇小说《哭泣的白鹳》,心情就像寒冬一样,无比沉重,原本对于湖区的牵挂也愈发浓烈。
《哭泣的白鹳》以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,直面日渐干涸的湖水和日渐颓败的家园,其中的忧思乃至呼吁,力透纸背。小说讲述了一个保护候鸟的故事:昔日丰饶的鱼米之乡,如今已满目疮痍。湖水一年年减少,土地一年年减少,收成一年年减少,“速度之快,简直让人措手不及”,“涣涣泱泱的湖水,连同丰富的虾兵蟹将,缩减得就是这样果断,不留情面。”更可怕的是,湖区的子民,此时关心的并不是改善生态,而是内外联手,应季猎杀和贩卖水鸟。于是,成千上万的大雁、天鹅、丹顶鹤、小青脚鹬、中华秋沙鸭瞬间变为偷猎者的饕餮之物。
小说主人公鹅头,是一位颇具正义感的湖区看护员,每天逡巡于湖区各个角落。大量鸟类被无情虐杀,让鹅头愤懑无奈。同学、邻居兼好友“飞天拐”参与猎杀国家保护动物,鹅头企图阻止却遭遇报复。最终,鹅头不顾年迈之躯,决定配合当地公安部门调查猎杀真相。在前往湖区寻找证据的时候,鹅头惨遭不法分子杀害。鹅头用他的生命,换来了上级和外界对湖区生态环境的重视。整篇小说以大湖为背景,以赣方言点缀其间的叙事,纯熟易解,细节描写生动传神,画面感极强,读来触目惊心。
小说中最令人难忘的情节是: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前往湖区游玩,看到遍地死鸟的惨烈景象,个个震撼惊骇。其中,一位摄影师想拍到一张珍稀的白鹳照片,作为生日礼物送给5岁的女儿。不料,摄影师看到的,竟然是它的遗体。小说题目“哭泣的白鹳”的象征意义由此彰显。其实,哭泣的何止是白鹳?结尾,雕塑家的铜雕“哭泣的白鹳”落成典礼,一直不会讲话的孙儿狗仔面对雕像,石破天惊地开声叫道:公公哭了!隐匿其中的生态与人性诘问,使得小说绽放出丰蕴可贵的思想光芒。
南翔写的哪里只是鄱阳湖?分明是偌大的中国乃至世界。在我们内心深处,究竟是什么东西阻碍着我们与自然万物平等地、亲密地交流?南翔在他的作品中忧心忡忡。从《铁壳船》到《沉默的袁江》再到《哭泣的白鹳》,小说家南翔,犹如一位校园中的沉思者,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,表达出他对人、对社会、对自然万物的深刻洞察和沉重忧思。这种忧思,既源于他对精神家园的追求,又源于他对生命状态的诘问。
南翔近年来的多篇小说,都表现出独特的“经验”的力量。这些“经验”贯彻着他对当下自然生态、社会生态、人性生态的多维思考。《哭泣的白鹳》集中体现了自然生态、社会生态和人性生态的矛盾与融合。某种意义上,《哭泣的白鹳》不仅是一部生态小说,更是一部人性启示录。自然生态的恶化、社会生态的萎缩,都源于人性生态的凋敝。“人类的乐园越拓展,动物的乐园就越逼仄。”
爱尔兰作家乔伊斯在《文艺复兴运动文学的普遍意义》一文中曾发出感叹:“现代人征服了空间、征服了大地、征服了疾病、征服了愚昧,但是所有这些伟大的胜利,都只不过在精神的熔炉中化为一滴泪水!”南翔的《哭泣的白鹳》,不幸让乔伊斯的感叹得以坐实。